父亲的烽火传奇

期次:第35期       查看:37




维 克
(三)
打潍县
周村战役结束后,父亲他们九纵部队挥师东进准备攻打潍县。
以前的潍县城也就是现在的潍城和奎文两区的合称,白浪河中间一隔分为西城(潍城区)和东城(奎文区),西城高于东城,也是历史上的战略要冲,号称“鲁中堡垒,”历史上也还没有听说过被哪一支队伍凭武力打开过。也有“铁淄川、钢潍县、纸糊的济南”一说,那种坚固程度可见一斑。
听父亲讲,那时候九纵部队每次大的作战行动前,都是他们二十六师率先投入战斗,扫清外围,为主攻部队提供出击阵地。这次攻打潍县,他们还是担任扫除外围任务,攻击目标是西城的北宫和北关。父亲所在的七十七团,采取爆破清除障碍,开辟攻击道路,然后用炸药包炸毁地堡逐渐推进的打法。由于北宫之敌防守严密。父亲所在的七十七团侦察和准备不到位,进攻开始就遇到了挫折,他们打了一夜,天亮前撤了下来,随即改为一边挖战壕和坑道一边打的战法, 终于敌人溃逃,一举拿下北宫,完全扫清北关之敌。后又接命令到东城东门外设伏,以防敌人外逃。
父亲每每说到打潍县时总是有说不完的战斗故事。他说,从胶东挺进周村,再返回胶东多次路过潍县都感觉这个县城城墙高大,防守严密不好打,原来听说先打济南,没想到一个折返回过头来打潍县,仗打的相当艰苦,白浪河的水都染成了红色,有的地方被敌我双方的尸体都堵满了河道,所幸的是父亲在打潍县时连一块皮都没蹭破。父亲还特别讲到他们团长王昆同志牺牲的事。大概是这样的,他们团在东门外设伏基本全歼城外溃逃之敌后向城内挺进,团长王昆同志站在一个被炸毁的地堡前指挥部队,正巧父亲的这个连走到王昆团长前向他举手敬礼,突然,这个炸毁的地堡内打出一梭子子弹击中王昆团长,团长倒在父亲和他的战友们面前。原来是地堡内的残敌发现王昆同志是个大官,用机枪把他打倒。父亲他们一跃而上,一顿手榴弹将地堡炸飞消灭了残余之敌。他们的团长是在这次战役中牺牲的官阶职务最高的一位首长。其次他的营长、教导员也全部牺牲。据有关资料上讲,七十七团也就是父亲的所在团在潍县战役中牺牲的营以上干部就有九人。在一个规模不算很大的战役中,一个团相继牺牲九名营以上干部,在整个华东野战军乃至全国解放军战史中也是不多见的。它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潍县战役的激烈和残酷程度,也反映了部队干部在战斗中不畏牺牲,勇于献身的勇敢精神和高度的政治觉悟。
一九七一年我在莱阳当兵时,父亲去部队看我,被指导员齐敦勉同志邀请为战士们做一次革命传统教育报告,父亲欣然同意,洋洋洒洒一口气讲了近四个小时。在讲到潍县战役中王昆团长牺牲时,他的眼睛红红的,嗓子哽咽着,一个劲的重复着:“打残了,打残了。”在潍县战役至济南战役前很长时间没有恢复建制,所以七十七团在济南战役中基本无战事。
血战淮海
听父亲说过,在山东境内的几次大的战役他都参加过。如:南麻战役,济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消灭莱阳土匪赵保元等等,再加上零打碎敲的小仗,不下百余次。由于在潍县战役中他所在的七十七团牺牲较大,正在补充和休整,因此济南战役只是打打外围,实行警戒,以防敌人增援。
父亲打了这么多的仗,从枪林弹雨走过,却很少负伤,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得易于有点文化,那时候在部队上要是有点文化,脑子就比较活泛。打仗不光是靠死拼硬打,而是要靠脑子打仗,充分的利用地形地物,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当父亲看到电影、电视剧中描写某一个战士在战斗中抱着机枪站在战壕上开枪射击时,他都会说:“这全是假的,凡是这样的战士一定不是好战士,你站起来射击不就成了活靶子,任敌人打你得不偿失, 战场上躲枪弹还都来不及,那有站起来主动叫人打的真是笑话,这个导演不合格,脑子进水了。”有时候看到这些气得一拍自己受伤的大腿,“我这就是叫‘狗’咬的,国民党军队这条疯狗那叫个狠,打起仗来毫不吝啬自已的炮弹,一个劲的像下雹子一样往咱们阵地上扔,你头都抬不起来,还想站起来打枪,没门”。父亲有时说起这些会激动的直骂娘,脸涨的红红的,就像又上了战场似的。父亲经常说一句话,“那时候打仗老兵怕哨,新兵怕炮。”至今我也没弄明白是什么事,看来是他总结出来的一条战场经验吧!
父亲经常对我们讲他这条伤腿的来历。他说,那是在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份济南战役结束后淮海战役马上就要开打,共产党和国民党尽调各自的主力部队,双方兵力总和达一百多万,进行战略决战。父亲他们每天都以六十至七十公里的速度向徐州地区飞速前进。十一月中旬对国民党黄伯韬兵团占领的碾庄展开了猛攻,战斗进行的相当残酷,打碾庄的战斗是七进七出,咱们的部队攻进去,又被国民党部队打出来,再打进去又被打出来,整个村庄弹痕累累,尸横满街,一片狼藉,断壁残垣,枪声炮声震耳欲聋,呛人的灰尘使人窒息。有的部队整连整营的被打残打散,建制全乱了,哪里有敌人就往哪里打,什么都顾不上了。
父亲他们排在接到撤离的命令时带领剩余的战士背上伤员按上级命令撤了出来,在到达预定地点后,发现机枪班没撤出来父亲急了,提着驳壳枪一口气又跑了回去找到机枪班,在沿交通壕回撤之时,一发敌人的炮弹落在他的身边,父亲打了个趔趄,迅速站起来招呼机枪班快撤,等撤到安全地带松了一口气,捋下棉帽子擦汗,这时一个战士喊:“马排长腿上有血。”父亲听到后低头一看自己的右大腿,棉裤全部炸开了花,满腿是血立时软瘫了下来倒在地上,战士们七手八脚把他抬上担架,简单包扎了一下,送到支前民工手上抬到了后方。
听父亲说那时的支前民工几乎含盖了全山东的老百姓,蓬莱老家也有支前的,在他负伤往下抬的过程中有个老乡认出了父亲,当时他已混身是血,昏迷不醒,以致在家造成了误传说有人看见他牺牲。那时由于通讯太差,也没个准信,牺牲了个老三,再把老四搭上,奶奶在家常常以泪洗面盼儿归。直到一九五一年父亲才托人捎信回家,使奶奶的身心得到了安慰。
那时的医疗条件相当落后,父亲在负伤后是先用木板将右腿固定住,在往后方转运的过程中几乎没拆开过,大约两、三个月后到达后方野战医院,拆下夹板发现棉裤内爬满了虱子,伤口处生满了蛆虫,整条腿已经僵硬不能弯曲了,一直就这样直直的站立着,被定为二等甲级残废军人送入荣军学校学习休养,直到一九五六年转业至安丘县公安局工作。别看父亲伤成这样,他娴熟的自行车技术和游泳技艺我都见过,他说这得易于以前战争年代出便衣搞侦察时学会的。
父亲在1991年罹患胃癌,在他去世的前一段时间里,强烈要求要来潍坊住一段时间,因为那个年代交通不方便,他的腿有残疾,基本上很少出远门。在潍坊居住的那一段时间,父亲几乎天天出去,自己摇着他的轮椅,沿潍坊市区内转悠,回家后感慨的说变化太大了,当年战斗的地方己荡然无存,全凭他的记忆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看了看。
他有时坐在东关某一个地方顿足凝目思索着,在回忆那血与火的战斗场面,并找到他的老团长牺牲的地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人礼。有时自己到潍县老城墙附近,抚摸着土墙上依稀残留的弹孔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我想他一定是在怀念他的战友们,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比起我那些牺牲的战友们,我现在有家有你们,值了。
转眼父亲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对于他生前所讲的在战争年代的支言片语凭我的记忆能够回想起来的,大概就这些吧。
父亲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抗争的一生,革命的一生,他一直活在我们兄弟的心中,希望孙辈们好好地秉承和发扬我们忠诚、善良、坚毅的家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