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一座古城的青铜之梦

期次:第17期       查看:52


  黄旭升
  “渏水”,大于河古时的名称,这是郭麐从《魏书?地形志》里考证出来的。
  沿着这条“渏水”北去,他曾与子嘉携手去看那通奇妙的古石碑上的《映房造象记》,古意幽然的佛像画刻一时使两位老书生心潮澎湃。
  “子嘉,没有诗吗?”
  “我来吟诵,你写。”郭麐脱口而出:
映房石出渏西崖,
一幅丹青好画材。
记得阎衣与吴带,
根柢俱从此中来。
  丁召保激动不已,他于泥泞的河滩上找来一根枯树枝,悬肘而书。
  “君奭兄,你这是李阳冰的小篆啊!”
  得一知己,胜于同胞!卖掉杨峡别墅,白浪河岸上的半间草屋再也容不下满床的著述书稿,或许是将不久于人世的预感,知己相托,丁召保于邻家借来一头驴子,驮来了子嘉的半世心血。恍如昨日,竟瞬息间泉壤相隔了。
  暮鸦飞过河上树梢,丁召保还在这里,迟迟不肯离去。
  放浪形骸的道路上,丁召保跋涉着自己的后半生。
  年轻时,丁召保曾进过武举科场,却屡屡失败。铩羽归来,他将村街上沉重的旗杆垛子抡成了旋风舞。最后一次进场,他已经三十九岁,下场后,娴熟的武功博得满场喝彩,踌躇满志的等待中,竟是一场如雪的秋霜:有消息传来,他被别人冒名顶替了!作幕大概是走投无路的读书人为“稻粱谋”的唯一途径,百般无奈的丁召保去了河北蒿城,文墨兼保镖,当然是“主幕”了。
  燕赵多豪侠之气,听说丁召保武功非凡,有人找到门上,要与他比试一番。场地选在来客的庄上。这是丁召保提出的,他不愿意选在县城,这样岂不是借县太爷“主幕”之威惹了以势压人之嫌?他如期而至。对方也许是先礼后兵,也许是想靠着炫耀先让对手胆怯三分,这位当地颇有些名气的拳脚高手,自报师门称出于山东黄县一武举人门下,老师当年武试下场,超群的身手吓退了山东所有的入场举子,“大名丁召保”!
  潍县的丁召保怎么到了黄县!
  果然是被别人冒名顶替。苍天苍天,公道何存!
 “哗啦”一声,一张花梨木几案在手下碎屑纷飞。
  千里迢迢,数不尽的荒村野店,毎一处小店里,他都喝得烂醉如泥。丁召保是在醉生梦死中回到自己家乡的。
  丁召保在放浪形骸的道路上跋涉着自己的后半生。
  村中的小溪已经结冰,半斤老酒入肠,耳红脸热,他赤足走了下去,高声吟诵:“浪沧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浪沧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冰渣被他踩得四处飞溅。
黄旭升
  “爷爷,你在跟谁说话?”
  “屈大夫,没有听见过屈大夫的歌唱吗?”
  “屈大夫是谁?”邻家赶来看热闹的孩子大笑着散去,只有问话的孩子还茫然地站在他近旁。“两看不相厌,唯有敬亭山”,他跟这孩子交上了朋友。丁召保送给孩子一件玩意儿——不知谁把一短块疙里疙瘩的黄杨木树枝丟在了地下,丁召宝捡起来,稍事刻削,一尊小蟾蜍出来了,嵌一根闪亮的铁钉,那就是蟾蜍宽大的嘴巴。他给孩子讲故事,说是一个叫郭猫儿的人会口技:醉汉深夜回家了,吵醒了酣睡的老婆,老婆跟他大吵大闹了,醉汉却突然想起东西忘在了酒店里,脚步杂沓,醉汉走出去又走回来,东西找到了,老婆大喜过望。醉汉说:这是跟老婆开了一场玩笑呢。一通的故事,全都是郭猫儿一个人躲在屏风后面用口技学出来的。孩子乐了,问郭猫儿在哪里。郭猫儿在一本叫《虞初新志》的书里。孩子奇怪,爷爷怎么不读《三字经》呢?
  这下,丁召保醒了,他一声沉重的长叹。
  捻军来了,浩荡的队伍到了村边上,黄色的大轿走在前面,这是捻军里有“赵子龙”之称的勇猛将领任化邦率领的队伍,眼见就要冲进村中。村人惶惶不安,村中鸡飞犬叫。丁召保本就不怕,又恰逢他喝得大醉,于是一把椅子端坐在小村围墙的上面,唱起了皮黄戏《击鼓骂曹》:“恨只恨手中没有杀人的刀。”程砚秋老板的拿手好戏!他唱得慷慨苍凉,真有程老板的韵味儿。捻军怕什么?这无眼的苍天塌了才好。歪打正着,以为村中设了埋伏,捻军过村而去。(连载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