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月色

蔡 晨

期次:第20期       查看:37

  谢去的春花,还会再开;流过的江水,还会流来;昨夜的圆月,还会月圆;可月下的故事,却永远不会重演。
  身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或许血液里总会流淌着北方人该有的热情与豪放,少几分南方人的柔情似水,委婉含蓄。儿时的家坐落在北方典型的农村,这里说典型,的确是因为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有着北方人共有的特性:喜欢凑在一起热闹;有着北方人豁达耿直的口音;村子里几乎是同一个姓氏;生活方式别无二样,大都靠地收成,各种庄稼多少都会种点,可最主要的是烟草,大片绿油油的烟草将村子包围。远远望去,村子像个含苞待放的花蕾。村子四周散发着淡淡的香烟味。每到夏季,家家户户就开始了忙碌的生活。烟草需要采摘、挑拣、暴晒、熏烤一系列工作,都要赶得及时,才能烤出味道极佳的上品烟。所以常常白日采摘,夜晚挑拣熏烤。采摘来的烟草有序地摆在几间烟草房附近,这一处是你家的,那一处是我家的,不需要贴标签,也不需要划上明显的界限。似乎谁家的烟草各自都认识,像自家的孩子一般,一眼便能认出来。
  夏日的夜总是来的那么的迟,那么的缓,或许是白日的太阳过于焦烤,夜晚的月色过于柔美,孩子们总是早早地跑到烟草房旁,等着太阳落下,乖巧的女孩子些许会抱个小板凳,顽皮的男孩子却基本连鞋都不穿,光着膀子,赤着脚丫,脸蛋儿像是被烤上一层油,黄里透黑,绕着烟草房嬉闹。不一会儿,大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男人们用长长的扁担挑来一包包白日采摘的青烟叶,走到似乎属于自己的地盘放下,夜里的男人都是毫不在乎地光着膀子,肩上总爱搭一条白毛巾,看上去湿湿的,也许是刚从水里拿出来,拧了拧上面的水,也许是脸上身上擦掉的汗,还时不时地拽着毛巾的一头在左右肩来回拍打,似乎在宣示着身为男人的那份力量。女人们则拿来板凳有序的把一包包烟草堆放在地上,准备好今夜的工作。有挑拣烟草的,有捆绑的,有看烟草房烟火的,讨论着各自烟草的虫害啊,今年烟草叶子的大小啊,一会儿又说起家常里短啦。太阳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温柔的月探出了头。从烟房不远处传来吆喝声,敲着锣向这烟草房走来,村里人都知道那是几个未经过专业训练的鼓手又提着自己的“家伙”来“卖弄”他们的乐技了。其实村民们是打心底喜欢这种“卖弄”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推着圆滚滚的牛皮鼓来了,腰上还特意系了一块红丝带,光着膀子面带憨笑,还有几个随从的小学徒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锣,拍打着,虽听不出什么旋律,却有着一样的节奏。其实说是学徒,无非也就是几个爱好音乐的调皮孩子,跟着凑热闹罢了,还有一位看上去似乎很不合群的表演者,手提二胡,努力地跟在这些年轻人的身后。七旬老汉啦,头发都白了,不过看得出来,精力还是很充沛,眼神里还透露着年轻人的热血。老汉是有功底的人,黄梅戏、吕剧、 越剧等等各种唱腔都能唱,自己吆喝一嗓子,坐在板凳上,提起二胡端放在腿上,摆出拉二胡的标准动作,然后一如既往地问坐在烟草堆里的人“今晚听什么戏“其实村子里的妇女们也没有听过什么特别的曲子,大多也是从老汉这儿听来的,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一段长生殿” ,大家笑后都说好,老汉清了几声嗓子,拉起二胡唱开了“你看碧天如水,银汉无尘……”别看已是七旬老汉,唱起戏来字正腔圆,韵味十足,总引得连连叫好。其实有些唱了很多遍的戏,村民也已学的差不多,那些顽皮孩子们虽说听不懂戏里那浓厚的爱情故事,却也能把戏词准确背下来。每一个人都是月下的观众,也都是月下的主角。月下氤氲着浓浓的烟味儿,热闹起来了,热闹起来的人,热闹起来的烟草房,热闹起来的村子,热闹起来的夜。都被高高地躺在夜空的月看了个过瘾,也把那淡淡的香烟味吸了个够。
  一天的疲劳似乎在欢声笑语中悄然褪去,随着背上的汗水流去,被白毛巾擦净。或许这就是北方人特有的味道,拥有同一种朴实,同一种激情,同一种向往。
  江水流着流着就流进了血液,烟草挑着挑着就挑出了村子,老腔唱着唱着就唱进了心底。也许是时代发展的步伐太快,不知从何时开始,烟草房拆了,拆的干干净净,连一块砖头也没有留下,都装进车子里运出去了,可烟草房在村民心中是永远也运不走的。后来,听说那个唱戏的老汉也去世了,至于是害了什么病,不曾得知,只知道村民们一起把它安葬了,安葬在了村子最北边那片烟草地地头,那个他曾经中枪倒下的烟草地,或许,他从那片烟地里来,也应该从那片烟地里走吧。
  经济发展了,小村里的日子似乎过得越来越好,曾经月下老汉村民热闹的场面再也不见了,随着烟味一起消散尽,唯有那柔柔的月总会时常勾起每个人心底的那老腔。
  村子的夏日依然会如期而至,夏日的夜也会按时到来,只是不再那么迟,那么缓。夜里的月还是那样亮,不过再也不做烟草房的观众了,再也闻不到那淡淡的香烟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