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一座古城的青铜之梦

黄旭升

期次:第33期       查看:83


  考斌之为人沉静寡言,轻易不开口,开口就是这样的语夹风霜。
  厉文礼的脸涨得通红。
  战争的环境是残酷的。滴水成冰的冬天,厉文礼的鸦片烟吸得正在兴头上,士兵们的棉衣却还没发下,大枪抱在怀里落下一层霜雪。团长来了,除去一件军官大衣,他同样是单层的军装,只有风纪扣依然是紧系着的。“跟我来!”走出营房,考斌之大步向一座陡峭的山头走去。命令是严肃的,不时低声地传来:“跟上。不许掉队!”团长使出了当年运动员的本事。爬上山头,士兵们大汗淋漓了。
  “冷不冷?”
  “不冷!”山鸣谷应的回答。
  “打鬼子不能怕冷。赶走了日本人,我们回家过好日子去。”
  下山的时候,考斌之叫住了考功卿,小声地说了厉文礼吸烟的事:“给司令刻枚印章吧,让他记住戒烟。”国难当头,吸烟误事,成了考斌之心头的大患。
  这是怎样的一种微妙关系?以下谏上,要刻什么?考功卿慎重地斟酌着。他再不是当年拜师学艺的那个小学徒了,周嘉琛先生的点拨,《十钟山房印举》的浸润,使他在雕刀上升华着自己。核雕印章刻出来了,印纽上雕的是《大漠西行图》。
  文忠公林则徐骑在马上,正向他被充军的伊力戍所走去。大漠茫茫,树景依稀,朔风扑面而来,撩起了画中人的斗篷。一只手握住被大风刮下的毡笠,半遮着扬沙扑面的脸,马鬃和马尾都在风中摆动。
  怎么知道这是虎门销烟的林则徐呢?
  小小桃核把茫茫大漠容纳在方寸间,战场上的艺术家忙中偷闲,借着斗篷撩起的一角,字如发丝地篆刻上了两句千古流传的诗句:
  苟利家国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第二枚桃核刻成在了这样一个微妙的故事里。
  接下来,“考团”发生了一件震动全团的大事情。
  当考斌之亲率全团越过胶济铁路,驻防在潍县西北乡一带,寻找战机,准备再一次重创日军汉奸队伍时。忽接厉文礼要他火速回返的急电,他虽疑惑不安,但还是服从了命令。他先把部队安排好,接着自己只带传令兵班到了安丘二纵司令部。到达司令部所在地后,他才知道情况千钧一发,自己处在了随时可能被枪毙的危险境地里:总司令于学忠已通令全军,缉捕要犯考斌之。
  于学忠将军在安丘圈里村集会讲话时,突然遭手榴弹袭击,受伤严重。事后在现场发现,手榴弹皮上铸有“还我河山”字样,为考斌之所属“考团”制造,将军勃然大怒,唯考斌之是问。生命危在旦夕,上下一片惊慌。此时,“考团”政训处主任丁某正在于学忠司令部驻地受训,闻讯打马北上,欲阻止考斌之前来,却在半路被于部截击,中弹身亡。
  考斌之猛然醒悟,他率部驻防安丘某村时,与之相识的于学忠部一个韩姓营长曾来访,走时拿走了10枚“考团”自制的手榴弹,说是回去仿造。未曾想他回去后却用这样的办法挑拨离间,栽赃“考团”。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他请求厉文礼同他一起去见于学忠,辨明真假,还自己清白。谁想厉文礼胆小怕事,一味推脱。考斌之义愤难当,只带一名传令兵,打马赶往于学忠总部。听说考斌之只身到来,于学忠为这位下级军官的忠直和胆量所感动,误会解除后,他还设下酒席接待考斌之。
  酒席上,将军站起来,拿枪的手抚上考斌之的肩头:“双英兄忠直可嘉,国难当头,一将难求。‘二纵’让你屈尊了。任本部师职也是堪当大任的。”考斌之,字双英。用表字称呼属下是一种惯见的礼仪。不过,将军话语中的隐隐深意考斌之还是听得出来的。他不禁心头一热,站直了身体。可是,他还是用沉黙回答了将军期待的目光。
  考斌之毅然返回了厉部。
  “考团”的2000余官兵,全都是他患难与共的潍县兄弟啊。
  事后,为感谢将军的深明大义,受团长嘱托,考功卿为于学忠篆刻了一枚虎纽,印文“孝侯之钤”的核雕印章。于学忠,字孝侯,生于1904年,虎是他的生肖。将军大为赞赏,作为回报,托人给考斌之捎来了一把崭新的德国造匣子枪。
  手起枪落,天上的一只飞鸟应声坠地。
  这枪真好!
  第四枚桃核还得刻下去,考功卿是用泪水把它雕成的。 (连载二十八)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