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又绿春山，清泉温柔田野，远处的树林在暖风的照应下，翠叶簌簌翻起浪花，枝丫上的布谷鸟快乐地啼鸣。
阿岁山上依旧郁郁葱葱，放眼望去，到处是参天大树。原来山下有一灵木村，村中人世代信奉树神，爱树如命，每到三月春光正好时，村民们便不约而同地背着竹筐进山，挥洒着汗水为阿岁山再植新苗。
正是阳光灿烂时，村中的男女老少又齐聚阿岁山，用力地挥舞着锄头，为新春的泥土松松身。春子灵活地疾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他身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手臂上的两条杠因他剧烈的动作随风颤抖着。山上虽然树多且路绕，但耐不住春子天天来，他现在闭着眼都能找对方向。
春子七拐八绕，终于在一片较为稀疏的树林旁见到了想要找的人。老人颤颤巍巍地锄着只是受了皮外伤的泥土，没翻几下，他便吭哧吭哧喘起了粗气。春子见状，赶忙上前夺过锄头。
“阿爷，我不是跟您说了，腿脚不方便就少来山上，这树我来栽就成。”春子实在忍不住，便低声冲老人抱怨着，
“这树可是咱们的命根子，你得多上来看看。”老人背靠树荫歇息着，固执地嘱咐着春子。
“得得得，反正我说啥你也不会听。”春子知道自己劝不动这老头，便认命地继续刨坑。阿爷买的树苗根系不大，所以春子三两下就把坑给挖好了。春子直腰拎起树苗，树苗不大，相比其他村民的树苗甚至可以说是又矮又细，但春子没嫌弃，因为这是阿爷能买得起的最好的树苗了。
春子给树苗根部松完绑后便小心地将树根送入树坑中，他把挖坑时刨出的沃土一分不落地填进坑中，然后狠狠地把泥土踩实。他的脚一上一下，本就开线的布鞋裂开了更大的一个洞。
“阿爷，您再歇歇，我浇完水咱就走。”春子擦着脸上的薄汗，动作熟练地扛起水桶，水流也哗哗地涌入散发着树叶清香的泥土中。
阿爷欣慰地看着眼前瘦弱却浑身都是力气的孙子，心中又骄傲又心疼。他忍不住又絮叨起来：“春子，这棵树是你爹种的，旁边那棵枝叶最繁茂的是你娘种的。我老了不中用了，这些树你以后可得守护好啊。”老头触景生情，浑浊的眼球只是盯着这片林地。
春子无动于衷地瞥了一眼身旁零零散散的几棵树，他家顶多也就十棵树，据阿爷说这些树都是他爹娘和叔婶栽的，可春子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些人，陪伴他长大的只有爷爷一人，所以他压根不在乎这些树被赋予的意义，春子每天为树浇水施肥，只是想让爷爷开心。
春子二次培土后，担心地打量着这株叶子耷拉的小树苗，心想：“也不知道今年种的能不能存活，活不了的话阿爷又得叹气了。”
月光青涩而朦胧，静谧的村庄亮起点点星光。春子一边翻阅着破旧的高考志愿书，一边慢慢扇动柴火，锅中的中药散发着令人胆颤的苦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少年痴迷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移开，此时，中药也刚刚熬好。
“阿爷，药熬好了，记得趁热喝。”春子小心翼翼地将盛着中药的瓷碗端进里屋，却见家中不知何时来了客。
“吴老师？您怎么来了？”春子一惊，连忙放下碗跟老师问好。
“我这不是来家访嘛，看你在熬药，也就没喊你。”吴老师和蔼地笑着，她一向喜欢这个聪明勤劳的学生，这次家访也是她看完春子的三模成绩临时起意的。
春子赶忙端正地坐在爷爷身旁。阿爷嘴角上扬，眼角的皱纹也皱成了花，看样子他们已经聊了很久了。
“春子这成绩，上北京的任何大学都不成问题，您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吴老师兴高采烈地说道。阿爷也乐意听，笑呵呵地应和着吴老师。春子当然也高兴，他早就想走出这个山沟沟了，他也想去大城市读书。
高考成绩出来后，春子和阿爷看着高出重本线几十分的分数笑得合不拢嘴，村里人人都在传灵木村也终于有大学生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小村子也飞出金凤凰了。
可很快春子就笑不出来了，从灵木村到北京少说也要几百公里，路费、学费、生活费……像春子这种低保户根本承担不起这一大笔费用，灵木村的大多数村民都十分朴素，家中也不富裕，他现在就算是挨家挨户地去借，也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凑齐这一大笔费用。他不想让爷爷担心，也没把这事跟爷爷说，只是每天闷闷不乐地去镇上当家教，赚点钱攒学费。
“春子，来！”
春子刚从镇上回来，还没来得及歇歇，便被阿爷火急火燎地喊进里屋。阿爷小心翼翼地从怀中翻出来一个蓝布包，轻轻地把布掀开。春子定睛一看，是一沓红色的、皱巴巴的钞票！
“明天你要报志愿了是不？俺问你老师了，这钱足够你去北京上大学了。”阿爷兴奋地咧嘴笑着，苍老的脸庞在这一瞬间也年轻起来。
“这……这钱是哪来的？”
“攒的，凑的，伢子你别担心了，安稳去上大学吧。”阿爷只是淡淡地说道。
自那晚后，春子感觉身上的担子一下没了，整个人也神清气爽了不少，他现在只是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未来。春子来到了许久未去的阿岁山，心想着临走前一定要给树浇够水。
可是春子的水没浇进地里，反而把自己的心浇得拔凉。好些繁茂粗壮的树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块光秃秃的树桩子，西户孙大爷家的、邻居王婶子家的、村口小卖部宋三姐家的……直到春子看到自己家光秃秃的林地。
临走那天，春子身着整洁的蓝布工装，认真地向前来送别的村民们鞠躬，阿爷与村民们只是和善欣慰地冲他挥手。
“灵木村世代信奉树神，终身不伐树……”
春子坐在火车上，耳边又响起小时候爷爷跟他说的话，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他没有选择学习自己喜欢的法学专业，而是毅然决然地报考了林业。
“然后呢？春子上完大学后当大官了吗？他后悔过吗？”一群小孩围着一个年轻人喋喋不休地问道。年轻人哂然一笑，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洒脱地躺在草地上，阳光透过树荫洒在他的脸上。孩子们见他这样，更加好奇了。
“杨春，新买的果树苗运到山脚了！”村主任热情地冲他招手。
杨春快活地起身，挺直腰板，快步走向阿岁山。
“不跟你们说咯，我要去栽树了！”
重重叠叠，枝叶繁茂，阿岁山间，春光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