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外祖母

　　深秋时节，枯黄的叶子，依依不舍地离开大树，在空中飞舞几圈后，无可奈何地落满一地。前行的路人在萧瑟的秋风中瑟瑟发抖，羽毛完全被淅淅沥沥小雨打湿的小鸟，叽叽喳喳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鸣叫着，仿佛表达着对眼前凄清的抱怨。一派万物萧杀的景象。
　　外祖母就是在这样的季节去世的，至今已有整整七年了。可我仍十分想念她，她那慈祥的笑脸，颤微微的身影，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南柯一梦终有时”，待醒来时泪水早已挂满了两腮。
　　外祖母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缠过脚，不识字，但对我却是那样的重要。我是外祖母照看大的，对她的感情特别深。外祖母因没文化，吃了不少苦，她寄希望于我们这些孙子，经常把她堂弟通过勤奋苦学而成功的事迹讲给我听，勉励我学习。没上过学的她十分尊重知识，敬佩有学问的人。外祖父看过的书籍、报纸，她十分珍惜，整理好后放在隐蔽之处，不许别人乱动。有时我找她要报纸，她就说，你看可以，但不能乱扔，看完后得还给我。这是你爷的报纸，如果乱了，就没法弄了。我点点头答应，她才小心翼翼地拿给我，生怕撕烂了，那时仿佛她手里拿的不是廉价的报纸，而是价值连城的文物。上初中时，我和外祖父、外祖母住在一起。每天放学吃完饭后，外祖母就喊着我复习功课。我写作业时，她就在一旁悄悄地看，我问她：“婆，你看什么呢？”她嘿嘿一笑，用布满双茧的手摸摸我的头，轻声说：“婆看我娃写字呢，快写吧。”有时作业量大，到深夜还未完成，外祖母就一直陪着我，我劝她不用管我，早点休息。她一边打着盹却说没瞌睡，一边埋怨：“世上的字哪能写完，老师给娃娃们布置这么多的字，简直是不让娃睡觉了。”我笑笑，继续埋头学习。初二时，我参加镇上竞赛，获得了第二名的优异成绩。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外祖母时，她笑得合不拢嘴，高兴地说：“我娃就是有出息，将来肯定是干大事的人。”当天中午还特意给我做了一碗荷包蛋庆贺。那场面，那碗荷包蛋的香味，那殷切的期望，我至今记忆犹新。
　　外祖母一生不信宗教，但生性善良，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好人有好报。初三那年的春节，我是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过的。家乡的风俗，过年那天早上一定要吃面条的。当我在院子里大口享受着外祖母做的香气四溢的面条时，来了一位讨饭的。大概那人也觉着大过年的，穿着一身破烂肮脏的衣服去别人家，让主人很扫兴吧，就央求着我说：“小兄弟，施舍点吧。随便给点啥都行。”我给了那人一元钱。当他转身要走时，外祖母看见，把他喊了回来，给他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我有些不高兴地说：“我都给他钱了，你还给他饭。”外祖母面有愠色说：“你平时把书都念到哪去了？这么冷的天，给叫花子一元钱能干什么？他还是饿着肚子，冻得打哆嗦。现在家里不缺粮食，给他吃一碗面条好暖暖身子啊。”理亏的我低头不语。
　　对小动物，外祖母也一样爱护和关心。由于住的地方靠近土塬，那里的鸽子特别多，经常是几百只一起出动，在夕阳的映照下，构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贪玩的我特想抓一只来养，就偷着做了一个弹弓，想打一只，却屡次被外祖母劝阻。中考完后，在院子里玩耍的我，终于抓住了一只鸽子。仔细一看，它的双腿已被什么打断，我把那只鸽子揣在怀里去找外祖母。看罢，她让我把鸽子放在地上，又让我给鸽子舀了一碗水，抓了一把玉米，随后带着我离开。见四处无人，受了惊恐和伤害的鸽子才开始觅食。经过悉心照料，半个月后鸽子完全好了，也能正常飞行了。见了外祖母，它毫不害怕，会主动飞到外祖母跟前，咕咕咕叫个不停，像是在报恩。见鸽子已好，外祖母说该让鸽子自己找吃的了，就不再给它喂食。三天未吃食的鸽子饿得直叫，最后似乎明白了外祖母的良苦用心，那天傍晚，它在院子上空飞了几圈后落在外祖母的肩上，咕咕、咕咕，叫了好长一段时间后飞走了，原来这是它的告别仪式。看着鸽子飞去的方向，我眼里噙满了不舍的泪水。
　　外祖母能绣一手花，还精于裁剪。听外祖父讲，年轻时外祖母是方圆做女红最出名的，附近有人嫁女娶媳，都会找外祖母绣花或裁衣。如今，母亲给村里那些将要出嫁的女儿，或即将过门的新媳妇婚服上绾的古典味极浓的琵琶纽、蝴蝶纽、菊花纽，都是继承外祖母的一部分手艺。到了晚年，外祖母的手艺仍然丝毫不减。外祖母住的地方离学校远，也比较偏，我常常一人去上学。到了冬天，天未亮就得去上学，我一人走在路上，经过玉米地时，听到风呜呜地吹，心里直发毛。我向外祖母说我一个人摸黑走路害怕。听完我的话，当晚外祖母就找来了一卷大红线和一根针，待我做完功课后要我的书包。“婆，你要我的书包是要看书还是检查作业？”我半开玩笑地说。“婆不识字，看不懂你的书。红色避邪，婆是想给你书包上绣上红艳艳的‘平安’两个字，保佑你平平安安上学，不用再害怕摸黑走路。”外祖母说，“你给婆写写‘平安’两个字，婆好照着给你绣在书包上。”我找来一张大纸，一笔一划写下平安两字后，外祖母就穿好线，戴着老花镜，低着头一针针在昏黄的灯下给我书包上绣字。自从书包上有了那两个字，我再也不害怕摸黑走路去上学了，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在大学我读了心理学，才知道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所致。外祖母不知心理学为何物，却用另一种形式帮助了我。那浓浓的爱意，用任何词语来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
　　现在我早已不用书包了，但外祖母绣着平安两字的书包一直被我珍藏着。经过多次洗涤，平安二字那鲜艳的红色已逐渐褪去，然而那两个字所凝结的外祖母对我的爱，和我对外祖母的无限思念与感激永远不会褪色，反而历久弥浓。外祖母最后因脑溢血离世。出殡那天，我极度伤心，跪在外祖母的坟前，我放声大哭，一遍遍呼喊着“婆，你醒来，咱们回家。”，却再也唤不醒疼我爱我的外祖母。
　　在老家，相传人有三魂七魄，说人死后三年，魂魄才能散尽，因此逝者的三周年忌日被看得相当重要，按风俗是要办一场仪式的。外祖母三周年忌日那天，我在外地，没能赶回去，只是用拙劣的文笔写了数行悼念的诗歌，用短信发给舅父，让他誊抄下来，在外祖母坟前祭烧，算是聊表我的寸心。对养育我一场的外祖母，我生未尽其欢，殁未尽其礼，祭未尽其心，实是个不孝子孙。如今我与外祖母阴阳相隔，再也难以相见，想到此，泪又禁不住流了下来……